当你老了,头发白了…,总有一种(一些)疾病会找上你。痛风、糖尿病、高血压…各种慢性疾病,还有胃癌、肺癌、结直肠癌…各种癌症,无疾而终越来越不可能。
在那些老年人的疾病中,如果我可以选择,有一种病是我最不愿意得的。不是癌症,不是中风,不是肾功能衰竭,而是阿尔茨海默(老年性痴呆),虽然相比起来,前面那些疾病更加容易夺走我的生命。你看里根总统得了阿尔茨海默,最终也活到了 93 岁高龄。
里根,一位穿越冷战时期最伟大的政治领袖,他执政的时候总是告诉美国人民「美国最美好的日子还在后头」(他当然料不到失去光荣与梦想的美国在 2016 年总统大选时的割裂),但是他自己最差的日子却在生命的最后头。
在最后 20 年,他忘了 1929 年的「Tau Kappa Epsilon 兄弟会」,忘了人们对他的昵称「Gipper」,忘了希尔顿门口的刺杀,忘了拖垮苏联的星球大战计划,忘了陪伴他 50 多年的南希,忘了与他政治情缘深厚相爱相杀的撒切尔夫人…。
而与里根风云际会,共同铸造伟大政治时代的撒切尔夫人,在人生的最后 10 年也记不起这位曾经很多次与她在白宫共舞,在渥太华窃窃私语捡人家小字条,仅此于丈夫的「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因为,她最终也陷入阿尔茨海默病的黑洞。
以为撒切尔夫人老了,会和她的孙子讲起她是如何面对爱尔兰共和军的炮轰,是如何在马岛战争中迫使法国总统密特朗交出法国卖给阿根廷飞鱼反舰导弹的参数。而她的女儿在回忆录中说,她在晚年甚至拼不出一句话,会在完全不自知的情况下重复问同一个问题。
虽然是普通人,但是和这些我们年少时仰慕的大师一样,当我们老了,最宝贵的财富也是回忆。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随意昏沉/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
阿尔茨海默病照看护理得当,人的寿命长短受到的影响并不大,但是在人生的最后十几二十年,你将生活在没有回忆没有过去的日子。先是记不起手机放哪儿,然后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是认不得家人,也忘了年轻时的爱与怒。
这种记忆的消失,源自某些蛋白在我们神经细胞内外的聚集和沉淀,现有的治疗药物对于医生和患者来说都是聊胜于无的安慰。而过去 30 多年,都没有研发出药物可以针对这些蛋白异常聚集进行阻止和消除。
在肿瘤靶向药物高歌猛进这几年,人们对于针对这些蛋白的靶向治疗药物研发也迸发了极大的热情,并寄予厚望,之前一些阶段性的研究结果也让人们大喜过望。
然而,就在前天,这个领域最大的玩家美国礼来公司宣布放弃了已经进入三期研究的 Solanezumab,这一天被称为礼来研发历史上黑暗的一天,当天礼来的股价下跌 14%。事实上,这不只是礼来黑暗的日子,对于整个阿尔茨海默病新药的研发都是悲剧的一天,进行类似研究的 Biogen 和 Axovant 公司股价也分别暴跌 10% 和 18%,业界对这个领域的研发看衰一片。这是其实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最黑暗的日子。
一次研发的失败,付出的是数亿到数十亿美金现金的代价和百亿美金的公司市值缩水,这也是为什么媒体经常用「豪赌」来形容重磅炸弹级别新药研发。这是一种巨大的冒险,也正是这种冒险催生了大量划时代的药品。我们来看一眼 2014 年,全球所有公司的研发投入排行榜。
制药和医疗器械公司占据了前 20 名的半壁江山,更是把通用、IBM 和思科这种巨头都压在了身后,「豪赌」的说法一点都不夸张。
对于冒险家,要对他们的成功给予比暴利还要暴利的鼓励。在大航海时代,哥伦布的冒险,不是因为「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的情怀,也不是去远方寻找诗歌和田野。是因为他和西班牙王室约定:他将可以永远从新土地的总收入中提成 10%。另外,他还有权利可以购买在新土地的任何商业冒险事业的 1/8 的股份以及享受他们的 1/8 的收益。
这种慷慨到令人发指的激励,让冒险家乘风破浪将船驶向人类未知的新大陆,资助哥伦布的意大利私人投资者和西班牙王室和他本人一样伟大。
制药企业原研药高价高利润的背后,是在研发路上的累累白骨,是数以万计研发人员长达 10 年以上的生命消耗,是数十亿美金的水漂。暴利的回报是对冒险的奖赏,是鼓励他们研发更多解决人类病痛的新药。
所以,政府以解决看病贵为名与原研药厂进行「价格谈判」,强行降价,并获得「老百姓」的欢呼,在我看来就是政府和民众联合起来的抢劫,是谋财害命。是以劫富济贫的名义抢劫冒险家,抢劫聪明的人,抢劫勤奋的人。也是对新药研发冒险精神的扼杀,最终品尝黑暗恶果的就是那些欢呼的「老百姓」。
除了慷慨的激励,对于冒险家的失败,还要有宽容。礼来宣布 Solanezumab 项目终止以后,看见很多医生朋友对此表示惋惜,行业评论者刘谦老师也在朋友圈发出向礼来致敬的评论:
「为百折不挠的研发致敬: 昨天礼来的阿尔兹海默症药物 solanezumab 宣告失败,上十亿美金研发费打水漂,股价大跌。有人说真傻,礼来不知道 fail early fail cheap 吗?
礼来必定知道啊,但研发并非全部为了商业,AD30 年没有新药的惨状强烈激发了礼来科学家的好奇心。新药研发这种高风险的事,多试一次才多一次机会。
机会主义能搞点 metoo 出来,但国际大药企的研发历程说明这注定是个向死而生的体验,想想新基的来那度胺, 礼来的培美曲塞, 赛诺菲的草酸铂, 辉瑞的西地那非吧!
如果药企都是精明的商人主导,那这些药的问世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这就是对失败的宽容。当然,不同意刘谦老师的最后一句话。正是由于商业的考虑,药企才前赴后继的在阿尔茨海默领域冒着巨大的风险进行投入,到 2018 年,全球老年痴呆带来的总费用将突破 1 万亿美金。
药企研发一些商业价值比较小的药物,通常也是为了换取那些商业价值大的药物的快速审批。FDA 给愿意研发罕见病治疗药物的药企发「优先评审券」,药企可以用这种「插队券」加快其具有大商业价值药物的审批,以便尽快上市销售。
去年,赛诺菲就用 2.45 亿美元的天价,购买一款儿科胆汁酸疾病的药物(罕见病)的优先券,并用这个优先券缩短了糖尿病新药 LixiLan 的审批时间。情怀也是标价的,在这个案例中,研发儿科胆汁酸疾病的药物的情怀价值 2.45 亿美金。
BTW:研发 metoo 药物不是机会主义,而是实用主义。
今日偏见
不要把情怀看的比商业更高尚,出于商业目的进行新药研发,真实,有效而且一样高尚。人类都是通过利己来利他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不是疯子就是骗子。